我对畅销小说一向是怀着拒绝的态度,买书时也会尽量避免买这一类小说,总是会挑那些长销的、经历过时间检验的。然而最近这段时间,接连读了《无声告白》、《岛上书店》之后,我的看法发生了改变,所以我才会去读蕾秋·乔伊斯的《一个人的朝圣》。
读完《一个人的朝圣》,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两条线:一条是哈罗德与莫琳的情感破裂之线;另一条则是哈罗德如何用一个人的朝圣来拯救自己以及他和莫琳的感情。
最浪漫的事,最难的事很多人都听过这首歌——《最浪漫的事》,它里面有两段歌词: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这两段歌词描述的场景,确实是非常难得的浪漫,因为,两个人能从年轻时的相爱走到年老时的相伴,实在太难了。
几十年的光景,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虽如一瞬,但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却不啻天长地久。在这悠久的岁月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可能会被任何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撕裂,裂缝一旦产生,就会历久弥新,不断往纵深发展,直到无法修复。
所以,看似最平淡的生活,实则是最浪漫的事,往往也最难以抵达。
这就是《一个人的朝圣》的基调,也是哈罗德接到奎妮的来信后蓦然决定徒步前往贝里克郡圣伯纳丁临终关怀疗养院的背景和原因。
哈罗德在徒步去往贝里克郡的路上,经常给莫琳打电话。下面是其中一次通话的情景:
他(哈罗德)在一个公用电话亭给莫琳打了电话,她也没什么新消息可分享,两人说了几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提到一次他的“旅程”,问他有没有想过找个地图看看。哈罗德告诉她他打断到了埃克赛特就买些专业一点的步行装备。大城市里的选择总多一点,他还提起歌拓斯这个品牌。
“哦,”她回答,声调很平静,这说明他说了让她不满,但一早就预料到了的话。接下来的沉默里,哈罗德好像可以听到她舌头弹过上颌和吞口水的声音。然后她说:“你应该有个概念这要花多少钱吧。”
“我想可以用一些退休金。我会有预算的。”
“哦。”她又说了一次。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别的计划。”
“嗯。”
“所以可以这样喽?”
“可以。”她重复道,好像从前没听过这个词。
有那么混乱的一阵子,哈罗德几乎想说你怎么不跟我一起来呢,但他知道答案一定是她的招牌回答“我不这么认为”,所以开口又变成了:“你觉得这样可不可以?我这么做?我走这段路?”
“不可以也只能可以。”莫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哈罗德又一次离开了电话亭,心里想如果莫琳能理解多好。但过去那么多年他们都淡漠了语言的沟通,只要看一眼他,她就会被拉回到痛苦的过去,还是三言两语的交流最为安全。他们都自觉和对方停留在最表面的交流,因为言语之下是深不可测、永不可能逾越的鸿沟。哈罗德回到自己的标间,把衣服洗了。他想着福斯桥路13号的两张床,尝试回忆从何时开始,她吻他不再张开嘴,是搬出他们房间之前,还是之后?
请留意我加粗的这段话,里面提到了“痛苦的过去”,这一过去,在哈罗德徒步朝圣的过程中会不断影影绰绰的提到,但直到最后几章,才真正揭晓。这形成了一种张力:反复的暗示但又始终不道破个中关窍。这一点和《无声告白》是类似的,《无声告白》中形成全书张力的是莉迪亚的死因。而《一个人的朝圣》则通过“哈罗德为何要徒步前往贝里克郡以及他能否成功到达”这两个关键疑问使得读者欲罢不能。
而让哈罗德的行走脱离单调的,就是哈罗德和莫琳的感情脉络。上面这段话,对哈罗德和莫琳之间的交流状态做了很好的描画——他们已经对对方封闭了心扉,再没有深入的交谈了。而这一点,小说中反复描述,下面的场景也值得留意:
到森弗路德,哈罗德给莫琳打了个电话。他需要听听她的声音,还需要她提醒他此行的目的,即使她说的一切只是出于愤怒。哈罗德不想让莫琳察觉自己心中的犹豫和小腿的状况,所以他质问了她和房子的情况。她回答一切都好。她问他是不是还在路上,他说自己已经过了埃克赛特和提伯顿,正取道陶顿向巴斯金发。她问他需要给他寄什么吗?手机、牙刷、睡衣、替换的衣服?她的声音透着一种温和,但他肯定只是自己想多了。
“我很好。”他说。
“那你应该快到萨默赛特了吧?”
“我不确定,但应该快了吧。”
“今天走了多远?”
“不知道,大概七英里吧。”
“好,好。”她说。
雨打在电话亭顶上,窗外昏暗的灯光化成了液体。他想留下来,好好和莫琳聊聊,但没什么可说的话了。两人之间培育了二十年的沉默与距离已经太深太远,连老生常谈都感觉空洞,直刺人心。
终于她说:“我要挂了,哈罗德。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是,我也是。就是给你打个招呼,看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
“哦,我很好,就是忙。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几乎都忘了你不在。你呢?”
“我也很好。”
“那就好。”
“是啊。”
最后实在无话可说,他道了再见,因为那好歹也算是一句话。其实他并不想挂机,就像他不想继续走下去。
这样的场景,我们的生活中是否也存在?这样的场景,是否是老夫老妻不可避免的?这样的场景,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形成的?
有时我们明明察觉了彼此的反应模式,却往往还会受其左右无法跳脱出来。有时我们明明关心对方,却始终难以正确表达。莫琳在对邻居雷克斯说的一段对话里透露了这一点:
“我说过很多言不由衷的话。就好像,即使我想到的是哈罗德的好,一说出口就又变了味。好像不断否定他成了我们之间唯一可以做的事。他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连话都没听完就回一句‘我不这么认为’。”
熟悉吗?我们是否也如此这般?
有一次雷克斯和莫琳聊起自己失去妻子伊丽莎白后的感觉,说了一些话,刺激了莫琳。
这段对话一直跟随着莫琳。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连续好几个小时盯着窗外,回忆过去,几乎什么都不做。她细细回想过去的自己,那个认为自己可以给哈罗德一切的女人,再打量现在的自己,连衣蛾妻子都算不上。她又把哈罗德床头柜的两张照片拿出来,一张是婚后不久拍的她的笑脸,一张是戴维穿上第一双鞋子的照片。
突然第二张照片的一个细节吓了她一跳,她多看了一眼。那只手,那只扶着戴维摇摇晃晃单脚站起来的手。一阵冷意顺着她的脊背传下去,那只手不是她的,是哈罗德的。
照片是她拍的。当然是她拍的,现在她记起来了。哈罗德正拉着戴维的手,她转身去拿相机。怎么会把这一幕从脑海中丢掉呢?她怪了哈罗德那么多年,说他从来没有抱过他们的孩子,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孩子需要的父爱。
莫琳走进那间最好的房间,拿出已经没人看的相册。书背铺满了厚厚的尘埃,她直接用裙子擦掉,忍着泪仔细翻看每一页。大部分是她和戴维的照片,但还有其他。婴儿时的戴维躺在哈罗德腿上,哈罗德低头看着他,双手举在空中,好像强忍着抱他的冲动。还有一张,戴维骑在哈罗德的肩膀上,哈罗德使劲伸着脖子保持平衡。少年时期的戴维和哈罗德并肩而坐,年轻人一身黑衣,留着长发,父亲则穿着夹克打着领带,两人都盯着金鱼池。她笑了。他们都曾经试过走近对方,虽然并不明显,并不频繁。但哈罗德是尝试过的,连戴维也偶尔努力果。她把摊开的相册放在大腿上,怔怔地望着半空,看到的不是窗帘,而是过去。
莫琳在翻看相片时,发现自己错怪了哈罗德那么多年。她的怪罪,往往是因了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全盘否定了事实。如果能有一念之转,他们可能就不会需要二十年才能解开那个结。
夫妻之间,有多少事是一念之转就可以从消极伤害变为相互理解的呢?张德芬在《遇见未知的自己》这本书里有一个场景,讲若菱对志明的感觉在老师的启发下发生了逆转。很典型,摘出来看看:
若菱有一点害羞地低头看自己写的东西,然后老老实实地念道:
“谁让你感到愤怒、挫折、迷惑,为什么?谁激怒了你?你不喜欢他们什么地方?”
若菱停顿了一下,更不好意思地小声念道:“我对志明感到愤怒,因为他很自我中心,从來没有真正的关心过我……”
“好!”老师要她停下來,然后问:“这是真的吗?”
“什……什么?”若菱不解。
“志明很自我中心,从來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你?”老师重复若菱的话。
“嗯,是真的。他只管他自己的事,很少关怀我。”若菱回答。
“志明很自我中心,这是真的吗?他每时每刻都是这样的吗?他的每个朋友,周围的亲人都觉得他是这个样子吗?”
“嗯……”若菱没有把握了,不敢接腔。
“他从來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妳,”老师又念道,“这是真的吗?”
“有偶尔关心一下啦,但是……”
“从來没有,真正的,”老师加重语气,“这是真的吗?”
若菱說:“嗯,大部分的时间是真的。”
同学都笑了,若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老师又问:“当你有这样想法的时候,你是怎么样的人?”
“嗯?”若菱听不懂。
“当你抱持这样的想法--‘志明很自我中心,从來没有真正地关心过我’的时候,你看到他,或是想到他的时候,你心裡是什么感觉?”
“嗯,不太舒服……”若菱保守地描述。
“是喜悦和平还是紧张压力?”老师追问。
“紧张压力!”若菱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你想想,今天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在你的脑袋中,你看到志明,或是和他相处的时候,你会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比较平静。”若菱想象了一下,然后老实地回答。
“好,我不是要求你要放掉这个思想,我只是问问你,你有没有看到任何理由,让你放掉这个思想,不再背负着它?”
“是的,我知道。”若菱說。
“好,我现在请你把这个句子反转过來,把肯定句改成否定句。”
“嗯?”若菱不确定要怎么改。
老师帮她起头:“志明不是……”
“志明不是自我中心,他不是从來没有真正地关心过我。”若菱机械式地念出來。
“好,我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在心裡默念这句话,看看它的真实性和原來那句话比较起來如何?”
若菱闭上眼睛,照老师的话默念这个反转了的句子,她觉得很滑稽,不过好像后來这一句的真实性真的并不亚于原來那句。
若菱张开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老师。
老师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继续要求若菱:“把志明改成你,你改成若菱,把你写的句子再念一遍。”
若菱照着念了:“若菱很自我中心,从來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志明!”
“这句话的真实性怎么样?”
若菱闭目沉思,其实是在逃避困窘。她心裡有点心虚,因为她知道她对志明的关心也是从她自己的观点而发的,很可能志明对她也会有同样的抱怨。
我不厌其烦的摘录这么一大段文字,实在是因为,类似的错误和执念,我们都犯了太多而不自知,或者自知有这种习惯却很难改变。而实际上,往往一念之转就可能破除内心的魔障,根本不需要经历哈罗德和莫琳那样二十年的沉痛来浴火重生。拜伦·凯蒂和史蒂芬·米切尔的《一念之转》正可以教你做到这一点。
然而遗憾的是,我们大多数人都跟哈罗德和莫琳一样,很难保持灵台清明,都必须要经历沉痛的相互伤害,然后才能在某种足够重大的契机之下才能霍然惊醒。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一个人的朝圣》正是这样一个故事,关于觉察,关于发现,关于救赎。它通过哈罗德87天、英里的朝圣路展示了这一点。也正因为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的、不得不破除的困境,我们在阅读时,才能感同身受。
哈罗德的朝圣路哈罗德在接到来自贝里克郡的来信后走出了家门,沉积二十年之久的伤痛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秉持信念,孤独行走,挽救自己和莫琳。
哈罗德看似心血来潮的决定,貌似说走就走的旅行,其实却是沉疴太久后的必然,也注定是不同寻常的朝圣之旅。
加油站女孩谈到了她亲人的癌症以及她的信念,让哈罗德信心满满;旅店里与两位灰衣女士、衬衫男、生意人交谈之后,他们都对他说“希望您能成功”,生意人还和哈罗德约定在赫克萨姆见……所有这些,打消了哈罗德的担忧,让他大步流星开始了旅程。
泛着银光的大海在身后铺展开来,眼前是通向贝里克郡的康庄大道与另一片海洋。旅途终于开始了,就从这一步开始,他的目的地历历在望。
……英格兰的土地在脚下铺展开,那种自由自在,探求未知的感觉振奋人心,让他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但觉苍茫世界我独行,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让他回到小花园里除草去。
简直难以置信,他真的要走路去贝里克郡了。
哈罗德在埃克赛特遇到了一位银发绅士——他每周四都要避开所有人独自到埃克赛特来找一位患过小儿麻痹的年轻人。银发绅士请哈罗德吃茶饼,向还是陌生人的哈罗德讲述他的故事与痛苦。
哈罗德想象着火车站月台上站着一个绅士,穿着时髦套装,和旁人看起来一模一样。全英格兰的绅士都是这样的,一个个买着牛奶,给自己的汽车加油,或者正在寄一封信,但没人知道他们内心深处背着的包袱。有时他们需要付出兼职不为人道的努力来扮演“正常”,每天都要装,还要装得稀松平常。那种不为人道的孤独感。又感动又惭愧的哈罗德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我想我还是会给他买双新鞋的。”哈罗德说。他终于抬起眼看着银发绅士。他的虹膜是水蓝色的,眼白的地方都红了,看着就觉得痛。哈罗德的心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但他没有移开眼神。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直到哈罗德心中一亮,笑了起来。他明白了,在弥补自己错误的这段旅途中,他也在接受着陌生人的各种不可思议。站在一个过客的位置,不但脚下的土地,连其他一切也都是对他开放的。人们会畅所欲言,他可以尽情倾听。一路走过去,他从每个人身上都吸收了一些东西。他曾经忽略了那么多东西,他欠奎妮和过去的那一点点慷慨。
就是这样,哈罗德在刚开始的旅途中,遇到了形形色色的默认人,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些人和事,触动哈罗德的心弦,让他想起自己的过往,那些尘封的记忆被唤起,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它们。
穿过一个有一个人生鼎沸的城镇,走过一条又一条寥落的公路,哈罗德开始明白某些过去的时刻,仿佛它们刚刚才发生。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现在,陷入了回忆中。曾经的场景一次次重现眼前,他成了被迫留下的观众,目睹一个个错误、矛盾、不该作的选择,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这一天,第六天,哈罗德意识到他的旅途才真正开始。他的妻子莫琳,医院想要确认他患了老年痴呆然后好强制他回来;他遇到的演员劝他放弃;他遇到的肿瘤医生告诉他徒步走到贝里克郡这种疯狂的想法对癌症毫无帮助;甚至一开始祝福他成功的生意人、衬衫男、灰衣女士,也都强忍着内心的怀疑和难以抑制的讥笑……哈罗德自己也在怀疑。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不能做手术的癌症是好不了的。他想起自己见过的人,他们的痛,他们的挣扎,于是,他又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孤独。他想起那个穿着女性衣着的陌生人和他头上的伤。他想起戴维毕业那天的模样,还有接下来几个月的时光,他仿佛在睁着眼睛做梦。太多了太多了,走不下去了。
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错误的方向前进,走了三个星期,金斯布里奇还是比贝里克离他近。哈罗德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朝圣路,每个人的朝圣路都是孤独而漫长的,在寻找自己的旅途里,每个人都会孤独、彷徨、迷惘,都会忘了初衷,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下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下去。哈罗德的徒步之旅正是这样的象征,将那条原本不可见的成长之路形象化给我们看。在阅读时,我一边跟着哈罗德一步一步地走,一边在自己的回忆里穿梭。是的,我也有这样的时刻,经常有。
就在哈罗德怀疑自己能否走下去的时候,莫琳发生了变化。
雷克斯送了一张大大的手工制作的地图给莫琳,帮她挂到墙上,这样莫琳就可以通过地图标注的方式跟随哈罗德的旅程。这对始终放不下哈罗德的莫琳来说,是一次全新的历险。她搬回了主卧,开始收拾衣柜,把自己的衣服和哈罗德的配对,她的旅程也开始了。
穿着哈罗德旧衬衫的莫琳种下了二十株小小的豆苗,细心将它们绑到竹架上,小心翼翼,不去破坏它们柔软的绿色根茎。她轻轻地把地上的泥土压实,浇上水。刚开始她总是满心担忧地看着它们,害怕它们被海鸥啄去,被霜气冻死。但寸步不离观察了一天后,她的担忧消失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苗的根茎强壮起来,长出了新叶。她种了几行莴苣,几行甜菜根,几行胡萝卜,又把装饰池里的碎石清掉了。
指甲缝里塞着泥土的感觉真好。重新养育一些东西的感觉,真好。
没错,用养育新东西来开始改变。这是新生的开始。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燃蜡烛。
走错方向对哈罗德实在是个打击,他的进度慢下来,不断的怀疑自己的徒步之旅是否还有必要,他怀疑自己不可能靠一双帆布鞋走到贝里克,他甚至想坐上一辆车当天就可以到达贝里克郡……
他决定听从旅途中遇到的那位男演员的建议,打电话到贝里克确认奎妮是否收到了他的信,确认奎妮是否还在等待他的出现。圣伯纳丁疗养院的修女告诉哈罗德,奎妮在等他,就像他嘱咐的那样。这位接电话的修女还盛赞哈罗德采用的这种罕见的治疗方法,说她不知道哈罗德是怎么想到的,但或许这就是世界所需要的,少一点理性,多一点信念。
哈罗德对修女说,“请叫她不要放弃。告诉她我会走下去。”然后他从下午一直走到黄昏。他又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实际上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明白。打电话前那种强烈的怀疑感消失了,他又逃过了一劫。
在前往斯特劳德的路上,哈罗德从垃圾车里翻到一个睡袋,这成了旅途转折的关键:他第一次在外面度过了一晚(之前都是借宿)。他开始坚持在野外过夜,他开始喝泉水,开始随便吃些野地里的植物,他把自己的洗衣粉送给了学生,把胶布和消毒药膏都给了一位母亲,把《大不列颠旅游指南》给了迷路的德国夫妇……他还把自己的钱包、手表和借记卡寄回给妻子莫琳,他在明信片里说:“如果一切从简,我知道我会走到的。”
又一次,他觉得自己既超然物外,又是眼前世界的一部分,既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哈罗德开始明白这也是他旅程的真谛。他即是一个伟大过程的一部分,又不属于这个伟大的事物。
为了坚持到底,他一定要诚实坦然地面对最初推动自己迈出步子的感觉。别人选择的方法不同并没有关系,这是无可避免的。他会继续顺着大路走下去,因为除却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他感觉这里是更安全的。没有手机并不要紧,没有计划也无所谓,他有一张完全不同的地图,就在他脑海里,由一路上走过的地方、遇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他还是不会换掉自己的帆船鞋,因为无论多么破烂,那都是他的鞋子。他发现当一个人与熟悉的生活疏离,成为一个过客,陌生的事物都会被赋予新的意义。明白了这一点,保持真我,诚实地做一个哈罗德而不是扮演成其他任何人,就变得更加重要。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那这段旅程的本质还有什么困扰着他呢?他将手伸入裤袋,不停拨弄袋子里装着的硬币。
他又想到那个没有孩子的善心女人,还有玛蒂娜的一番好意。她们给他食物、庇所,即使他怯于接受。在接受的过程中,他也学到了新的东西。给予和接受都是一份馈赠,既需要谦逊,也需要勇气。他想到了躺在谷仓里内心的平静。他让这些东西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放,脚下的大地一直伸向远处的天际线。一瞬间他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需要怎么做才能到达贝里克。
从那个谷仓的早晨开始,哈罗德再次找回了旅程的意义,朝圣之旅才真正开始。也是从这之后,他作为朝圣者被人发现并报道,他成了新闻人物,一群记者和电视台人员把莫琳家围了起来,都想获得哈罗德朝圣的最新进展。甚至你还可以在推特上跟踪哈罗德的进度。莫琳对这一切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
最让她震惊的是当地报纸登出了哈罗德的照片,他看起来完全变了个样。从他出门寄信只过了六个星期,他看起来居然搞大了不少,还透着一种自信。他还穿着那件防水外套和领带,但是头发乱成了一团,下巴胡须丛生,皮肤黑得要很努力才能从中看见她认为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哈罗德开始有了跟随者(就像阿甘一样),一开始是一个大男孩维尔夫,有点儿像戴维;接着是一个中年女人凯特,两个孩子的父亲里奇;再后来是猩猩男……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跟随者的队伍……
里奇抱着特殊的目的,他组织媒体进行新闻报道,安排哈罗德给饮料代言,安排市长采访哈罗德……他将整个朝圣改变为实现其个人目的的道具。越来越多的公众治白癜风偏方白癜风难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