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凤蓉小说
破烂王的爱情一
二零一五年十月的一天下午,铜仁市万山区民政局大厅。许多办事窗口都在井然有序地工作,大厅的等候椅上,坐着几对窃窃私语的男女。一对年轻夫妻在离婚窗口前的队伍里,一边排队一边大声争执;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抱着妈妈的大腿,一脸惊恐的表情望着争论不休的父母。
“孩子是王家人,只能跟我。”说话的男子叫王家祥,万山区茶店镇人,今年三十三岁,黝黑的国字脸,剃着一个板寸头,一脸的不情愿。
“贝贝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你还能把我们母女分开?!”跟他并排排队的女子叫罗桂香,王家祥的妻子,今年二十六岁,圆圆的脸庞,留着一个圆圆的包菜头,一米六出头的个子,在她那个又黑又瘦的男人面前,形成极大的反差。她固执地认为:两个人离婚,妹崽崽跟着妈妈,才是最好的安排。
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刘云有点明星“海清”的派头,办事清晰,利索干练。但今天碰到这两口子,刘云却显得非常不耐烦。
“这是来办离婚的吗?要吵架回家去吵完了再过来!”
“因为男人没拖地、来了客人没炒菜就离婚,你们以为民政局是给你们过家家的是没?”
“协议离婚连协议书都没有,你们也太儿戏了吧?”
“谁让你们带着孩子来办离婚证的?把孩子送回去先。”
“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傻,你离婚不但要不到孩子,还要承担一半家庭的债务和孩子的抚养费。法律不会可怜你,它首先要保护好孩子的权益。”
刘云一句句冷漠的言语,像一根根棒子向罗桂香抡过来,她原本挂着泪痕的脸上,此时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低头看到脏兮兮的女儿,也是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云把结婚证和户口本甩给王家祥,一脸嫌弃地说:“走开走开!别耽误我的工作了!”说完,指了指地上哭成一团的母女,朝王家祥使眼色。
王家祥终于明白了工作人员的良苦用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抱起娃娃,拉了一把罗桂香的手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咱们回去再说。”
二
整个过程王家祥都是浑浑噩噩的。
昨天中午家里来了几个客人,他因为在仓库分类整理刚刚收回来的破烂,而没有听从老婆的呼喊过来炒菜。吃完中午饭后,罗桂香下蛮从王家祥手上要了五百块钱,与几个客人打了一阵麻将。晚上回来听说输光了,王家祥有点不高兴了,最近下乡收废品生意不好,好不容易才结余了这千把块钱的流动资金,她这一场牌就砍去了一多半,这明天还要不要出去收货啊?王家祥嘴上没说,但脸上的不悦显露无遗;罗桂香也不是善果,她气甩甩地收拾完碗筷,胡乱给女儿洗了一把脸,就一个人回房间睡去了。
天黑后,王家祥像往常一样,板完澡穿着个三角裤就想鸳鸯谱。罗桂香数次推开他凑过来的嘴巴,趴在床上以示抗议。别看王家祥瘦瘦精精的,却也是分分钟把这个跟自己体重旗鼓相当的老巴巴翻了一个蚌壳朝天。罗桂香一对丰满的莲蓬奶贴在胸前,颤颤亭亭,王家祥顷刻间激情燃烧起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顾不了老婆的喜怒哀乐,只顾自己埋头苦干,把罗桂香巧取豪夺了。
“你个龟儿,日你麻批,明天就去离婚!”罗桂香等王家祥折腾完,把擦身的卫生纸朝他的脸甩过去,骂完一个翻身就打起鼾来了。
王家祥知道老婆输了钱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并不在意,也是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上,罗桂香跟往常一样拾掇早餐,八点多钟王家祥吃完面条,就准备下乡收废品去了。看他在准备绳子、袋子等工具,罗桂香远远地喊了一句:等哈哈,把被子拧干了再走。
他们家没有洗衣机,要洗个被子什么的大件,罗桂香都是让王家祥帮忙来拧干,这样就可以一天晒干。但这次,也许是王家祥真没听见,自顾自开车出门了。
等他中午回来时,罗桂香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了。说是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享过福,什么年代了,连个洗衣机都没得;还说王家祥就是一条疯狗,发起情来从来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这个你也骂得出口?王家祥心里发出一声冷笑,老子是条疯狗,你不是条母狗,哪一次不是不依不饶地要?
不过,两人结婚五年来,每次吵架王家祥已经习惯了装聋作哑,而每一次被老婆骂过之后,在床上,他会迸发出更大的战斗力,把罗桂香弄得一会求战,一会求饶。
但这次却没有床头吵架床尾和,王家祥炒了饭菜自己吃了喊罗桂香吃,她却不声不响,用一个黑色口袋装着户口本和结婚证,做了一回三轮车“女司机”,把王家祥和孩子一气之下拉到了民政局。
三
从民政局出来,罗桂香不再抽抽嗒嗒,而是默默地牵着贝贝,耷拉着脑袋坐在三轮车上。
“你个蠢婆娘,下次不高兴,打个的回你的大方去,不要骑着个破三轮车,到政府来出丑了。”王家祥跨上车,撅了撅屁股,“突突突”把车往回开。
秋天的天空高爽明丽,路旁树木收敛了恣意的浓荫,余温未消的阳光将斑驳的树影映在地上;回家的路颠簸不止,罗桂香停止了哭泣,慢慢地回顾自己昨天到今天的所作所为,脸上的肌肉逐渐放松。
“赌博害人啊!”她想起整件事的根源,就是源于自己昨天打牌输了五百多块,心里恼火,就把火气转移到了老公身上。王家祥平常还是很少跟自己发火的,怪只怪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五年前,同样在外打工的她与王家祥经一个贵州老乡介绍,在广东佛山成了家;然后,他们有了爱情结晶,女儿贝贝的出生,让他们这个在外漂泊的三口之家思乡情切。二零一二年,夫妻二人带着宝贝女儿回到了茶店老家,在镇郊租了一个闲置的民房。罗桂香带着孩子在屋头烧火做饭,空了把院墙外几分荒地开垦出来种些豆角辣椒之类的蔬菜;王家祥就每天骑着三轮车下乡串户收购废品,一个月一次两次,从遵义过来的大货车要拉走一批分类好的纸皮、泡沫或者塑料瓶。这样的生意不是很好,也就能混住一家人的日食罢了。
罗桂香是一个心宽体胖的人。她的娘家在毕节大方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是一个土壤贫瘠,一方山水养不活一方人的地方。罗桂香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由于读书成绩一般,她初中没读完就跟姐姐出来,到佛山南庄贺丰一个泡沫厂打工来了。大姐二姐做的都是组长或仓管的轻松活路,只有罗桂香做的是车间苦力活包装工,工资低不说,有时还要充当免费的搬运工。罗桂香纵然千般不情愿,但有姐姐们在,也就安下心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她的两个姐姐容貌姣好,伶牙俐齿,她们在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工厂里,都属于男生追捧的对象。大姐经过五年的爱情长跑,嫁给了湖南株洲一个小伙子,年结婚后,他们便在株洲老家自主创业做服装生意去了。二姐找的对象既是厂里同事,又是贵州思南老乡,打了多年工以后,他们两口子在南庄杏头开了一个发廊,进驻了时尚潮流的美容美发行业,至今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罗桂香相貌平平,加之一直较胖,打工四五年,才在工厂老乡主管的介绍下,与当时在隔壁一个瓷砖厂做搬运工的王家祥相亲。王家祥比罗桂香大六七岁,因为工种原因,太阳晒得多,流汗流得毛孔粗大,显得比罗桂香大了十来岁。不过王家祥黑是黑点,模样还算周正,加之做事勤恳,心眼不错,罗桂香便放下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一心一意与王家祥处对象了。交往大半年后,王家祥便催着结婚了;结婚成家五年,罗桂香也就回去过三次,一次是结婚第一年回去拜年,一次是弟弟结婚,还一次是奶奶去世。好在父母身体硬朗,相互依靠,对孩子不在身边早已习惯。
话虽这样说,但要罗桂香吵架后往娘家跑,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去老屋场婆婆家,倒是一个两全之计。
四
王家祥的父母住在茶店镇老屋场一个依山面水、三间一棚的老木房子。老人家今年刚满六十,身体却不是很好;父亲被痛风折磨多年,已是老态龙钟,母亲常年有风湿,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身体健康不尽如人意。
王家祥有一个姐姐王家凤,就嫁在附近寨子里,隔三差五能回去看看留守父母;王家祥就只有到老屋场来收废品的时候,提点鱼肉什么的来看看二老。不过,罗桂香心眼好,自己再没钱用,每个月三五百块钱是铁定要拿给公公婆婆的。她认为,公公婆婆养了儿女的小,儿女养他们的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年秋天的一个清晨,王家祥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他们的西厢房房顶被晚上的一场暴风雨掀了,漏雨透风危及到了旁边的两间。“茅屋为秋风所破”是一件让留守老人束手无措的事情,王家祥从父亲瑟瑟发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这份惶恐。他迅速赶到镇上买足了换瓦所需的全部材料,拉上老婆孩子就赶了回去。一家人加上一个堂叔的帮忙,搞了三四天,终于把破房子修葺一新;尽管把他们几千块的积蓄全部花完了,看到亮堂堂的家里,看到父母安逸的笑容,罗桂香和王家祥长嘘一口气,倍感欣慰。
这次搞这么一出闹剧,罗桂香也觉得不好意思,便带着孩子去乡下看看爷爷奶奶,并住了一晚才返城。接她们回来的王家祥把三轮车停在院子里,从车上拿下许多南瓜、冬瓜之类的蔬菜,说:你晓得我买了冰箱是没?一下子拿这么多菜回来了?
“我晓得你个锤子。”罗桂香对王家祥的话并不当真,提着两个口袋,照例往阶坎下那个地窖走去。
王家祥拦住她,恳切地说道:“讲真,我昨天花三百块钱买了一个人家换下来的冰箱,制冷效果还不错,快去厨房看看。”
“冬瓜、南瓜不用放冰箱好没?”罗桂香就地放下口袋,走进厨房果然看到一个上下两层单开门冰箱,容量虽然不大,但对于他们这个出门在外的三口之家来说,已是足够。
罗桂香认为,男主外女主内的千年古训没有错,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一个家里柴米油盐都要发愁,一个再用心的女人也过不出好日子。
这个王家祥也许没有看走眼,勤劳肯干,性格温和,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家里的硬件软件都在慢慢增设当中,罗桂香心中“家”的感觉越来越圆满,越来越温馨。
五
不知从哪时起,罗桂香腰部经常隐隐作痛,开头几次也没在意,到后来,痛得她在床上打滚,又从床上爬到地上,伏在椅子上泪汗双流。
王家祥赶回来看到这个情景,马上把罗医院,打吊针消炎止痛。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果然是肾结石。
这个结果在罗桂香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她原来担心是腰椎盘突出,这个病难得根治;如果是肾结石,可以快刀斩乱麻动手术切除。
只是手术费在当下是一个难题。
两个月前,婆婆在家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上颌两颗门牙磕掉了,虽无大碍,但说话敞风,口齿不清。罗桂香便与王家祥商量,两医院来做个检查,强行给她装了两颗金牙。老人家说话饮食恢复了正常,却为花掉了六千多块钱而心痛不已。她说自己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说话不清就不清,硬食不吃就不吃,装个金牙齿,犯不着呀!
儿子媳妇一再安慰她没事,钱是身外之物,您老人家再活三十年没问题,好日子长着呢。
谁知好人星数多,罗桂香刚刚有想法调理生二胎,疾病却提前光顾。医生说:肾结石要做微创手术,体内消炎,激光碎石,后期药物调理,大致费用要一万二千元左右。
王家祥看着银行卡上几百块钱的余额,愁眉紧锁,第一时间在脑海里把能借钱的亲友过滤了一遍。然后安慰罗桂香,要她谨从医嘱,安心调养,手术费的问题他去搞定。
消炎止痛后,罗桂香气色很好,医院的条纹服,貌似比平常瘦了很多。
“不用去找你们那些亲戚了!”罗桂香欠身坐起,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领导口吻说,“把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给二姐。”结婚多年,罗桂香知彼知己,王家祥的亲戚谁家有钱没钱,谁家借得钱到她清楚不过了,从他亲戚里借万把块钱应该没问题。不过,她觉得跟他们亲戚之间平常走动不多,没必要把这一点维系亲情的情面耗尽。自己两个姐姐都是做生意的老板,妹妹跟她们借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在王家祥低头从口袋里找手机时,病房门口跨进来两个人。
“妈,爹,你们怎么来了?”王家祥罗桂香异口同声说道。
“桂香生病了,我跟你们熬了点鸡汤送过来。”
罗桂香看到婆婆一头灰白的头发扎在脑后,显得更加稀少;装上金牙后,唠叨的气息改了不少,说话愈发有领导范了。跟在她身后的公公,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就要去打开让儿子媳妇先吃上。
“我们刚刚吃完,哪里就吃得下啊。”罗桂香让公公先不要打开。
“桂香,你这个病要动手术吧?我这里有个存折,存折上的钱你们拿去治病。”
老人的话让王家祥和罗桂香都很吃惊,你老人家啥时候存上私房钱了啊?
“啥叫私房钱?”老人笑着说,“这是我给你们设的小金库。”
老人坐在床边,跟他们说起了这个小金库的由来:
“我跟你爹在家里种了田土,种了那么多菜,赶场天我们挑些菜去卖点,换点我们的零花钱没问题。你们孝顺,平常给的生活费我就让你爹用家祥留在家里的这个存折存上了。这么多年来,存了有块钱,正好给你们解一下燃眉之急。”
“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为了让儿媳用得安心,公公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罗桂香接过存折,鼻头酸涩,但她努力没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六
年底,全市脱贫攻坚最后一战打响,万山区“一事一议项目”人居环境整治全面展开,王家祥的租房也列入了清理整顿范围。在扶贫干部的帮扶下,王家祥一家搬到了茶店镇正街上,以低廉的价格租了一个七八十平的门面,外加一个免费的后院。
王家祥一家搬到街上后,他还是风雨无阻地出去收废品。罗桂香每天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回来就斜挎着一个单肩包,里面放着计算机和本子笔,开门迎客。街上有了废品收购站,那些店铺老板都主动把一些丢到垃圾池的纸皮、塑料瓶、废铜烂铁等送上门来。罗桂香虽然赚的是毛毛钱,但是聚少成多,坐在家里的生意,竟然比一个男人在外面四处奔波还赚钱。
做生意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王家祥罗桂香对人和善,不短斤少两,在废品行情上涨的时候,也从不隐瞒,及时调价,让利于人,“破烂王”美誉在当地逐渐叫开了。
夫妻一条心,黄土变黄金,两口子的家境逐渐好起来。
然而,王家祥他们的好运气还不止这些。家里的老房子被政府修缮了,似乎作为百年文物在打造了;院坝四周和连户路全部硬化了;父母办了老年卡,老年人的各种补助接二连三发下来了;手上有存款了;年国庆节,他们的宝贝儿子出生了。
喂奶期间,罗桂香瘦了不止二十斤,王家祥这两年却胖了十多斤,这让他暗自愧疚。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罗桂香反而觉得瘦下来了很开心,儿女双全,夫复何求呢?
“带着老公和一双儿女,一家人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回趟娘家”,这是罗桂香最大的心愿,王家祥对此心照不宣。
罗桂香撩起衣服给二宝喂奶,白皙的胸脯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王家祥面前,女人味十足。王家祥在一旁看得有点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老巴巴,等毛满周岁了就戒奶吧。”
他接过胖乎乎的孩子,拉着罗桂香的手认真地说:
年春节,你带上我,我带上钱,我们回大方,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主编:吴书林
副主编:廖凯胡玲娜
编辑:黄思萍
审校:符莎莎
主办单位:碧江区文联
碧江区融媒体中心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